廣西灌陽的群山中藏著個(gè)小村，地圖上未必標(biāo)得出名字，唯有沿溪行的人，踩著青苔石級拐過三道彎，才會撞見這片被稻浪托著的天地。八月里暑氣正盛，可一進(jìn)這山塢，溪風(fēng)裹著稻香漫過來，連蟬鳴都浸得軟和了。

村口的溪是村子的魂。水淺處剛沒過腳踝，卵石上爬著青褐色的螺，指腹一碰便蜷進(jìn)殼里。小魚是極尋常的白條，三五條湊成隊(duì)，尾巴一擺就竄進(jìn)溪草深處，驚得停在草葉上的豆娘撲棱棱飛。村里的孩子愛蹲在溪埠頭，手里捏著竹編的小篩，屏著氣等蝦子游過——那些青灰色的小蝦總愛扎堆，篩子猛地一扣，便能撈起三四只，在篩底蹦跳著泛出銀白的光。大人們則在下游的石板上洗衣，棒槌敲在衣物上“砰砰”響，混著水流“嘩嘩”的聲，成了村里不變的背景音。

溪岸往上，是層層疊疊的稻田。稻穗已垂得飽滿，稻稈被壓得微微傾斜，風(fēng)過時(shí)整片田都在搖晃，像片金黃的海。田埂上生著野菊和狗尾巴草，偶爾有灰雀落下，啄幾口落在地上的谷粒，見人來便撲棱著翅膀飛進(jìn)田埂邊的竹林。竹林深處藏著幾戶人家，黑瓦白墻被綠竹遮了大半，只露出屋檐下掛著的玉米串和紅辣椒，風(fēng)一吹，玉米殼摩擦著發(fā)出“沙沙”聲，紅辣椒在綠竹間晃，像串跳動的火。

日頭偏西時(shí)，炊煙便漫起來了。先是張家的煙囪冒出一縷，細(xì)得像線，慢悠悠往上飄，接著李家、王家的煙也跟著起來，白花花一片，在屋頂上聚著，又被山風(fēng)揉碎，混進(jìn)山間的薄霧里。這時(shí)總能聽見各家喚孩子的聲：“幺兒！回來吃晚飯咯！”“妹崽！別在溪里玩了，水涼！”聲音穿過稻田，被風(fēng)吹得悠悠的，連帶著溪里的魚都似被驚動，擺著尾巴往深處游。

村口老槐樹下，一個(gè)老阿婆總坐在竹椅上搖蒲扇。她的椅邊放著個(gè)竹筐，里面是剛摘的毛豆，指尖剝著豆莢，眼睛卻望著遠(yuǎn)山。山是青黛色的，山腰繞著層薄云，像給山系了條白腰帶。“這云要是往下降，明天就要落雨咯。”她見人路過，便笑著搭話，蒲扇搖得更緩，“雨落下來好，稻子灌漿需水，等過了白露，就能開鐮了。”

暮色漸濃時(shí)，溪里的蝦子躲進(jìn)石縫，稻田里的雀兒歸了巢，只有炊煙還在慢悠悠地飄。誰家的灶間飄出菜香，是酸筍炒臘肉的味道，混著柴火的煙味，在空氣里纏成一團(tuán)。孩子們舉著剛從灶膛里掏出來的紅薯，燙得直搓手，卻舍不得丟，咬一口，甜香混著焦香在舌尖散開。

這灌陽的小村，沒有碑刻，沒有傳說，只有溪水流著，炊煙飄著，稻子一年年黃。可就是這流水與炊煙里的尋常，藏著最扎實(shí)的日子——像溪里的卵石，被時(shí)光磨得溫潤，卻始終帶著煙火的溫度。